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琴曲歌辞·霍将军

长安甲第高入云,谁家居住霍将军。
日晚朝回拥宾从,路傍拜揖何纷纷。
莫言炙手手可热,须臾火尽灰亦灭。
莫言贫贱即可欺,人生富贵自有时。
一朝天子赐颜色,世上悠悠应始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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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韩枢密书

  太尉执事:洵著书无他长,及言兵事,论古今形势,至自比贾谊。所献《权书》,虽古人已往成败之迹,苟深晓其义,施之于今,无所不可。昨因请见,求进末议,太尉许诺,谨撰其说。言语朴直,非有惊世绝俗之谈、甚高难行之论,太尉取其大纲,而无责其纤悉。 盖古者非用兵决胜之为难,而养兵不用之可畏。

  今夫水激之山,放之海,决之为沟塍,壅之为沼沚,是天下之人能之。委江湖,注淮泗,汇为洪波,潴为大湖,万世而不溢者,自禹之后未之见也。夫兵者,聚天下不义之徒,授之以不仁之器,而教之以杀人之事。夫惟天下之未安,盗贼之未殄,然后有以施其不义之心,用其不仁之器,而试其杀人之事。当是之时,勇者无馀力,智者无馀谋,巧者无馀技。故其不义之心变而为忠,不仁之器加之于不仁,而杀人之事施之于当杀。及夫天下既平,盗贼既殄,不义之徒聚而不散,勇者有馀力则思以为乱,智者有馀谋则思以为奸,巧者有馀技则思以为诈,于是天下之患杂然出矣。

  盖虎豹终日而不杀,则跳踉大叫,以发其怒,蝮蝎终日而不螫,则噬啮草木以致其毒,其理固然,无足怪者。昔者刘、项奋臂于草莽之间,秦、楚无赖子弟千百为辈,争起而应者不可胜数。转斗五六年,天下厌兵,项籍死,而高祖亦已老矣。方是时,分王诸将,改定律令,与天下休息。而韩信、黥布之徒相继而起者七国,高祖死于介胄之间而莫能止也。连延及于吕氏之祸,讫孝文而后定。是何起之易而收之难也。刘、项之势,初若决河,顺流而下,诚有可喜。及其崩溃四出,放乎数百里之间,拱手而莫能救也。呜呼!不有圣人,何以善其后。太祖、太宗,躬擐甲胄,跋涉险阻,以斩刈四方之蓬蒿。用兵数十年,谋臣猛将满天下,一旦卷甲而休之,传四世而天下无变。此何术也。荆楚九江之地,不分于诸将,而韩信、黥布之徒无以启其心也。虽然,天下无变而兵久不用,则其不义之心蓄而无所发,饱食优游,求逞于良民。观其平居无事,出怨言以邀其上。一日有急,是非人得千金,不可使也。

  往年诏天下缮完城池,西川之事,洵实亲见。凡郡县之富民,举而籍其名,得钱数百万,以为酒食馈饷之费。杵声未绝,城辄随坏,如此者数年而后定。卒事,官吏相贺,卒徒相矜,若战胜凯旋而图赏者。比来京师,游阡陌间,其曹往往偶语,无所讳忌。闻之土人,方春时,尤不忍闻。盖时五六月矣。会京师忧大水,锄耰畚筑,列于两河之堧,县官日费千万,传呼劳问之声不绝者数十里,犹且肙々狼顾,莫肯效用。且夫内之如京师之所闻,外之如西川之所亲见,天下之势今何如也。 御将者,天子之事也。御兵者,将之职也。天子者,养尊而处优,树恩而收名,与天下为喜乐者也,故其道不可以御兵。人臣执法而不求情,尽心而不求名,出死力以捍社稷,使天下之心系于一人,而己不与焉。故御兵者,人臣之事,不可以累天子也。今之所患,大臣好名而惧谤。好名则多树私恩,惧谤则执法不坚。是以天下之兵豪纵至此,而莫之或制也。顷者狄公在枢府,号为宽厚爱人,狎昵士卒,得其欢心,而太尉适承其后。彼狄公者,知御外之术,而不知治内之道。此边将材也。古者兵在外,爱将军而忘天子;在内,爱天子而忘将军。爱将军所以战,爱天子所以守。狄公以其御外之心,而施诸其内,太尉不反其道,而何以为治?或者以为兵久骄不治,一旦绳以法,恐因以生乱。

  昔者郭子仪去河南,李光弼实代之,将至之日,张用济斩于辕门,三军股栗。夫以临淮之悍,而代汾阳之长者,三军之士,竦然如赤子之脱慈母之怀,而立乎严师之侧,何乱之敢生?且夫天子者,天下之父母也,将相者,天下之师也。师虽严,赤子不以怨其父母,将相虽厉,天下不敢以咎其君,其势然也。天子者,可以生人,可以杀人,故天下望其生,及其杀之也,天下曰:是天子杀之。故天子不可以多杀。人臣奉天子之法,虽多杀,天下无以归怨,此先王所以威怀天下之术也。

  伏惟太尉思天下所以长久之道,而无幸一时之名,尽至公之心,而无恤三军之多言。夫天子推深仁以结其心,太尉厉威武以振其惰。彼其思天子之深仁,则畏而不至于怨,思太尉之威武,则爱而不至于骄。君臣之体顺,而畏爱之道立,非太尉吾谁望邪?不宣。洵再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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养才

  奇杰之士,常好自负,疏隽傲诞,不事绳检,往往冒法律,触刑禁,叫号欢呼,以发其一时之乐而不顾其祸。嗜利酗酒,使气傲物,志气一发,则倜然远去,不可羁束以礼法。然及其一旦翻然而悟,折节而不为此,以留意于向所谓道与德可勉强者,则何病不去?奈何以朴樕小道加诸其上哉?夫其不肯规规以事礼法,而必自纵以为此者,乃上之人之过也。

  古之养奇杰也,任之以权,尊之以爵,厚之以禄,重之以恩,责之以措置天下之务,而易其平居自纵之心,故不待放恣而后为乐。今则不然,奇杰无尺寸之柄,位一命之爵、食斗升之禄者过半,彼又安得不越法、逾礼而自快耶?我又安可急之以法,使不得泰然自纵耶?今我绳之以法,亦已急矣。急之而不已,而随之以刑,则彼有北走胡、南走越耳。噫!无事之时既不能养,及其不幸一旦有边境之患,繁乱难治之事而后优诏以召之,丰爵重禄以结之,则彼已憾矣。夫彼固非纯忠者也,又安肯默然于穷困无用之地而已耶?

  周公之时,天下号为至治,四夷已臣服,卿大夫士已称职。当是时,虽有奇杰无所复用,而其礼法风俗尤复细密,举朝廷与四海之人无不遵蹈,而其八议之中犹有曰“议能者”。况当今天下未甚至治,四夷未尽臣服,卿大夫士未皆称职,礼法风俗又非细密如周之盛时,而奇杰之士,复有困于簿书、米盐间者,则反可不议其能而恕之乎?所宜哀其才而贳其过,无使为刀笔吏所困,则庶乎尽其才矣。

  或曰:“奇杰之士有过得以免,则天下之人孰不自谓奇杰而欲免其过者?是终亦溃法乱教耳。” 曰:“是,则然矣。然而奇杰之所为,必挺然出于众人之上,苟指其已成之功以晓天下,俾得以赎其过。而其未有功者,则委之以难治之事,而责其成绩,则天下之人不敢自谓奇杰,而真奇杰者出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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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喜奇迹,落拓鞍马间。
纵目视天下,爱此宇宙宽。
山川看不厌,浩然遂忘还。
岷峨最先见,睛光厌西川。
远望未及上,但爱青若鬟。
大雪冬没胫,夏秋多蛇蚖。
乘春乃敢去,葡匐攀孱颜。
有路不容足,左右号鹿猿。
阴崖雪如石,迫暖成高澜。
经日到绝顶,目眩手足颠。
自恐不得下,抚膺忽长叹。
坐定聊四顾,风色非人寰。
仰面嗫云霞,垂手抚百山。
临风弄襟袖,飘若风中仙。
朅来游荆渚,谈笑登峡船。
峡山无平冈,峡水多悍湍。
长风送轻帆,瞥过难详观。
其间最可爱,巫庙十数巅。
耸耸青玉干,折首不见端。
其余亦诡怪,土老崖石顽。
长江浑浑流,触啮不可拦。
苟非峡山壮,浩浩无隅边。
恐是造物意,特使险且坚。
江山两相值,后世无水患。
水行月余日,泊舟事征鞍。
烂漫走尘土,耳嚣目眵昏。
中路逢汉水,乱流爱清渊。
道逢尘土客,洗濯无瑕痕。
振鞭入京师,累岁不得官。
悠悠故乡念,中夜成惨然。
《五噫》不复留,驰车走镮辕。
自是识嵩岳,荡荡容貌尊。
不入众山列,体如镇中原。
几日至华下,秀色碧照天。
上下数十里,映睫青巑巑。
迤逦见终南,魁岸蟠长安。
一月看三岳,怀抱斗以骞。
渐渐大道尽,倚山栈夤缘。
下瞰不测溪,石齿交戈鋋。
虚阁怖马足,险崖摩吾肩。
左山右绝涧,中如一绳悭。
傲睨驻鞍辔,不忍驱以鞭。
累累斩绝峰,兀不相属联。
背出或逾峻,远骛如争先。
或时度冈岭,下马步险艰。
怪事看愈好,勤劬变清欢。
行行上剑阁,勉强踵不前。
矫首望故国,漫漫但青烟。
及下鹿头坂,始见平沙田。
归来顾妻子,壮抱难留连。
遂使十余载,此路常周旋。
又闻吴越中,山明水澄鲜。
百金买骏马,往意不自存。
投身入庐岳,首挹瀑布源。
飞下二千尺,强烈不可干。
余润散为雨,遍作山中寒。
次入二林寺,遂获高僧言。
问以绝胜境,导我同跻攀。
逾月不倦厌,岩谷行欲殚。
下山复南迈,不知已南虔。
五岭望可见,欲往苦不难。
便拟去登玩,因得窥群蛮。
此意竟不偿,归抱愁煎煎。
到家不再出,一顿俄十年。
昨闻庐山郡,太守雷君贤。
往求与识面,复见山郁蟠。
绝壁横三方,有类大破镮。
包裹五六州,倚之为长垣。
大抵蜀山峭,巉刻气不温。
不类嵩华背,气象多浓繁。
吴君颍川秀,六载为蜀官。
簿书苦为累,天鹤囚笼樊。
岷山青城县,峨眉亦南犍。
黎雅又可到,不见宜悒然。
有如烹脂牛,过眼不得餐。
始谓泛峡去,此约今又愆。
只有东北山,依然送归轩。
他山已不见,此可著意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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祭亡妻程氏文

呜呼!
与子相好,相期百年。
不知中道,弃我而先。
我徂京师,不远当还。
嗟子之去,曾不须臾。
子去不返,我怀永哀。
反复求思,意子复回。
人亦有言,死生短长。
苟皆不欲,尔避谁当?
我独悲子,生逢百殃。
有子六人,今谁在堂?
唯轼与辙,仅存不亡。
咻呴抚摩,既冠既昏。
教以学问,畏其无闻。
昼夜孜孜,孰知子勤?
提携东去,出门迟迟。
今往不捷,后何以归?
二子告我:母氏劳苦。
今不汲汲,奈后将悔。
大寒酷热,崎岖在外。
亦既荐名,试于南宫。
文字炜炜,叹惊群公。
二子喜跃,我知母心。
非官实好,要以文称。
我今西归,有以藉口。
故乡千里,期母寿考。
归来空堂,哭不见人。
伤心故物,感涕殷勤。
嗟予老矣,四海一身。
自子之逝,内失良朋。
孤居终日,有过谁箴?
昔予少年,游荡不学,
子虽不言,耿耿不乐。
我知子心,忧我泯没。
感叹折节,以至今日。
呜呼死矣,不可再得!
安镇之乡,里名可龙,
隶武阳县,在州北东。
有蟠其丘,惟子之坟。
凿为二室,期与子同。
骨肉归土,魂无不之。
我归旧庐,无不改移。
魂兮未泯,不日来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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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石昌言使北引

  昌言举进士时,吾始数岁,未学也。忆与群儿戏先府君侧,昌言从旁取枣栗啖我;家居相近,又以亲戚故,甚狎。昌言举进士,日有名。吾后渐长,亦稍知读书,学句读、属对、声律,未成而废。昌言闻吾废学,虽不言,察其意,甚恨。后十余年,昌言及第第四人,守官四方,不相闻。吾日益壮大,乃能感悔,摧折复学。又数年,游京师,见昌言长安,相与劳问,如平生欢。出文十数首,昌言甚喜称善。吾晚学无师,虽日当文,中甚自惭;及闻昌言说,乃颇自喜。今十余年,又来京师,而昌言官两制,乃为天子出使万里外强悍不屈之虏庭,建大旆,从骑数百,送车千乘,出都门,意气慨然。自思为儿时,见昌言先府君旁,安知其至此?富贵不足怪,吾于昌言独有感也!大丈夫生不为将,得为使,折冲口舌之间足矣。

  往年彭任从富公使还,为我言曰:“既出境,宿驿亭。闻介马数万骑驰过,剑槊相摩,终夜有声,从者怛然失色。及明,视道上马迹,尚心掉不自禁。”凡虏所以夸耀中国者,多此类。中国之人不测也,故或至于震惧而失辞,以为夷狄笑。呜呼!何其不思之甚也!昔者奉春君使冒顿,壮士健马皆匿不见,是以有平城之役。今之匈奴,吾知其无能为也。孟子曰:“说大人则藐之。”况与夷狄!请以为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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辨奸论

  事有必至,理有固然。惟天下之静者,乃能见微而知著。月晕而风,础润而雨,人人知之。人事之推移,理势之相因,其疏阔而难知,变化而不可测者,孰与天地阴阳之事。而贤者有不知,其故何也?好恶乱其中,而利害夺其外也!

  昔者,山巨源见王衍曰:“误天下苍生者,必此人也!”郭汾阳见卢杞曰:“此人得志。吾子孙无遗类矣!”自今而言之,其理固有可见者。以吾观之,王衍之为人,容貌言语,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。然不忮不求,与物浮沉。使晋无惠帝,仅得中主,虽衍百千,何从而乱天下乎?卢杞之奸,固足以败国。然而不学无文,容貌不足以动人,言语不足以眩世,非德宗之鄙暗,亦何从而用之?由是言之,二公之料二子,亦容有未必然也!

  今有人,口诵孔、老之言,身履夷、齐之行,收召好名之士、不得志之人,相与造作言语,私立名字,以为颜渊、孟轲复出,而阴贼险狠,与人异趣。是王衍、卢杞合而为一人也。其祸岂可胜言哉?夫面垢不忘洗,衣垢不忘浣。此人之至情也。今也不然,衣臣虏之衣。食犬彘之食,囚首丧面,而谈诗书,此岂其情也哉?凡事之不近人情者,鲜不为大奸慝,竖刁、易牙、开方是也。以盖世之名,而济其未形之患。虽有愿治之主,好贤之相,犹将举而用之。则其为天下患,必然而无疑者,非特二子之比也。

  孙子曰:“善用兵者,无赫赫之功。”使斯人而不用也,则吾言为过,而斯人有不遇之叹。孰知祸之至于此哉?不然。天下将被其祸,而吾获知言之名,悲夫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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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唐先生南归序

  古者道一化行,自卿大夫之弟子与凡民之秀,皆上之人置师以教之。于乡有州长、党正之格,于国有师氏、保氏。天子既兼君师之任,其所择,大抵皆道艺两优,教尊而礼严。弟子抠在趋隅,进退必慎。内以有所惮而生其敬,外缉业以兴其材。故曰:”师道立而善人多。“此之谓也。

  周衰,教泽不下流。仲尼于诸候不见用,退而讲学于谦泗之间,从之游者如市。师门之盛,振古无传。然自是人伦之中,别有所谓先生、徒众者,非长民者所得与闻矣。仲尼既没,徒人分布四方,转相流衍。吾家宗圣公传之子思、孟子,号为正宗。其他或离道而专趋于艺,商瞿授《易》于臂子弓,五传而为汉之田何。子夏之《诗》,五传而到孙卿,其后为鲁申培。左氏受《春秋》,人传而至张苍。是以两汉经生,各有渊源。源远流歧,所得渐纤,道亦少裂焉。有宋程子、朱子出,绍孔氏之绝学,门徒之繁拟于邹鲁。反之躬行实践,以究群经要旨,博求万物之理,以尊闻而行知,数百千人,粲乎彬彬。故言艺则汉师为勤,言道则来师为大,其说允已。元明及我朝之初,流风末坠。每一先生出,则有徒党景附,虽不必束修自上,亦循循隅坐,应唯敬对。若金、许、薛、胡、陆稼书、张念艺之俦,论乎其德则暗然,讽乎其言则犁然而当理,考乎其从游之徒,则践规蹈矩,仪型乡国。盖先王之教泽得以仅仅不斩,顽夫有所忌而发其廉耻者,未始非诸先生讲学与群从附和之力也。《诗》曰:”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。“诚珍之也。今之世,自乡试、礼部试举主而外,无复所谓师者。间有一二高才之士,钩稽故训,动称汉京,闻老成倡为义理之学者,则骂讥唾梅。后生欲从事于此,进无师友之援,退犯万众之嘲,亦遂却焉。

  吾乡善化唐先生,三十而志洛闽之学,特立独行,诟讥而不悔。岁庚子以方伯内召为太常卿。吾党之士三数人者,日就而考德问业。虽以国藩之不才,亦且为义理所薰蒸,而确然知大闲之不可逾。未知于古之求益者何如,然以视夫世之貌敬举主与厌薄老成,而沾沾一得自矜者,吾知免矣。

  丙午二月,先生致仕得请,将归老于湖湘之间。故作师说一首,以识年来向道之由,且以告吾乡之人:苟有志于强立,未有不严于事长之礼,而可以成德者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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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璧斋先生六十寿序

  庄子曰:”木以不材自全,雁以材自保,我其处材不材之间乎?“旨哉斯言!可以寿世矣。虽然,抑有未尽也。此其中有天焉。魁岸之材,有深自韬匿者,去健羡,识止足,天乃使之驰驱后先弹精竭力而不能自怡;有锐意进取者,天或反厄之,使之蓄其光采,以昌其后而永其年。迹似厄之,实则厚之。材,钓也,或显而吝,或晦而光,非人所能自处也,天也。我年伯壁斋先生,天之处之殆厚矣哉!先生少读书,有大志。既冠,补博士弟子员,旋以优等食饩。屡踬场屋,贡人成均。试京兆,仍绌。权当阳校官数月,儒术济济,翕然景从。其居乡也,外和而中直,不恶而人畏之。优伶杂剧,至不敢入境。谚曰:”桃李无言,下自成蹊。“直其表而影曲者,吾未之闻也。先生孝友可以施于政,尊行可以加入。课徒而得,与校而上慕附,处于乡而不肖知劝,此天予以有用之材也。使得所藉手,舞长袖而回旋,其展布当何如?顾乃蹭蹬棘闱,连不得志。前岁己未,恭遇栗恩,臣僚得荣其亲。维时先生之家嗣观亭前辈,既由翰林官西曹,两世封赠如例。而先生犹以有事秋试,迁延不得请。于是先生橐笔乡闱,十馀役矣。从游之士得其口讲指画,或皆扶摇直上。而现亭前辈昆仲皆得庭训,而翔步词林,后先辉映。独先生黜抑良久,曾不一骋骐骥不足,固可解乎?夫以先生之德之能,于科名何与轻重?其达观内外,何尝不明青紫如糠秕?然终不自画,诚欲有所白于时,而又恶夫庸庸者,一蹶而不复振,乃借恬退之名,以文陋而售其巧。故思有以厉之耳。以志则如彼,以遇则如此,此岂尽有司之咎哉?盖所谓天也。天者,可知而不可知,无可据而自有权衡。昆山之玉,邓林之大木,生非不材也。贡之廊庙,非不贵也。凿之、琢之,寻斧纵之,剖其璞,伤其本,向之润泽而轮囷者,荡然无馀。天欲厚之,则不如韫于石而光愈远;丛之丰草之中而荫愈广,而枝愈蕃。向使先生假鸿渐之羽,激昂云路,扬厉中外,拒不快于志而裨益于时?而所发既宏,所积渐薄,天与于前,或断于后。精神有时而竭,福荫有时而单,是亦琢玉研木之说也。谓能优游林泉,颐神弥性,如今日也乎?谓能泽流似续,光大门阀,如今日也乎?本年某月,先生六十寿辰。次嗣君雨山,与余为同年发,谬相知爱。将称觞介寿,嘱余以言侑爵。吾闻君子之事亲也,可以无所不至。独称其亲之善,则不敢溢词以邻于诬。君子之于友也,四人,季者早殇,二长者并穷约不得怡。独朱氏妹所处稍裕,而少遘痼疾,又离娩厄以死,何命之不淑也!妹卒以八月晦日,不逾月而吾祖母弃养。国藩窃禄京朝,发一家书而两遭期功之丧,又何痛也!于是泣识其略,使咏春追埋清幽,且叙其内外家之系而声以铭诗,以宣吾悲。铭曰: 有女曾姓圣为宗,父班泮水祖辟雍。两世大夫帝褒封,母江夫人劬且恭。鞠兹惠质艰厥从,嫔朱其先国比莒。纳夫方轨辔如组,君舅镇湘乡所举。铭者母兄涤生父,滥羼朝官无寸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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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之生贤人也,大抵以刚直葆其本真,其回枉柔靡者,常滑其自然之性,而无以全其纯固之天,即幸而苟延,精理已销,恒干仅存,君子谓之免焉而已。国藩尝采辑国朝诸儒言行本末,若孙夏峰、顾亭林、黄梨洲、王而农、梅勿庵之徒,皆硕德贞隐,年登耄耋,而皆秉刚直之性,寸衷之所执,万夫非之而不可动,三光晦、五岳震而不可夺。故常全其至健之质,跻之大寿而神不衰。不似世俗孱懦竖子,依违濡忍,偷为一切,不可久长者也。

  同年生陈君仲鸾与余交十余年,每相与议论平生,慷慨不挠。或品第当世人伦,意所不可,睥睨讥切,无所复忌。同人或谓仲鸾居吏阔别曹司,身处卑冗,更事未深,宜其嚣嚣不绌;若移置要地,稍稍练习文法,亦且破觚而为圆矣。既而仲鸾果以考第入直率机,而戆直发愤,芒角森然,曾不减其曩者之旧。吾乃私怪生民刚直之性,其禀之有厚有薄,未可以一概度量也。

  间辄与仲鸾语家世之计,及太公、太母之行。仲鸾为余言封翁荫酿召先生,生而伉爽,屡经艰险,履之如夷。遇人有心所不许,虽豪贵人必唾弃之。即心之所许,虽孤婺卑贱,必引而翼之,愈穷厄,愈礼敬与均。自亲族州闾,皆服其诚信,远近纷难,就之决遣,凡所论断,久而辄应。封母高太恭人,祗顺惇笃,尊尚节义,盖皆有刚直之风。然后知仲鸾之激烈不阿,虽受性独厚。亦其禀之庭闱者,岁渐月染,涵濡之久而不自知也。人固视乎所习,朝有媕婀之老,则群下相习于诡随;家有骨鲠之长,则子弟相习于矩矱。倡而为风,效而成俗,匪一身之为利害也。

  今年八月,为先生暨太宜人七十生日,年家之子,同官之良,咸称觞仲鸾之邸第,作为诗篇,以祝难老。属国藩为之序,余乃略述平昔与仲鸾言论大指,以著先生之节概,因推国初诸儒以刚直而享大年者,为先生致善祷之谊,亦使世之君子,闻之而有所警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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俗儒阁阁蛙乱鸣,亭林老子初金声。昌平山水委灰烬,可怜孤臣泪纵横。

东西南北辙迹遍,断柯缺斧终无成。独有文章巨眼在,北斗丽天万古明。

声音上溯三皇始,地志欲掩四子名。丈夫立言要须尔,击瓮拊缶乌足鸣。

嗟余孱退昏庸百不力,付与四海刘传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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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郎三十甘蒿莱,荷著书真豪哉。郭生辞我还乡国,东游章贡啖红埃。

跌宕江山要诗句,倾倒怀抱须樽罍。此间颇似酺池寺,但少晁张跫然来。

朝饥夕渴不可解,安得银潢倒落注金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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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肺热苦吟呻,今年耳聋百不闻。吾生卅六未全老,蒲柳已与西风邻。

念我识字殊珍少,浅思讵足燔精神。忽忆轩颉初考文,群鬼啼夜天裂晨。

斯高扬马并奸怪,召陵祭酒尤绝伦。段生晚出吾最许,势与二徐争嶙峋。

惜哉数子琢肝肾,凿破醇古趋嚣嚚。书史不是养生物,雕镵例少牢强身。

我今日饮婆娑尚不乐,嗟尔皓首鱼虫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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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安十月飞繁霜,西风落叶戛金商。道场隙地一千亩,颓垣破础凄荒荒。

坏塔陂陀野狐噪,华楹漫漶饥鼠忙。忆昔宪皇兴作日,飞楼涌殿何巍昂。

外家恩泽敌田窭,祖师势要凌侯王。三百年来变陵谷,龙象孱弱鼪鼯狂。

毗卢阁子今安在,向时铁凤蟠穹苍。铜驼荆棘古所叹,今我何为独旁皇。

鼻涕垂颐不须管,况问人世沧与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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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郭筠仙南归序

  凡物之骤为之而追成焉者,其器小也;物之一览而易尽者,其中无有也。郭君筠仙与余友九年矣,即之也温,挹之常不尽。道光甲辰、乙己两试于礼部,留京师,主于余。促膝而语者四百馀日,乃得尽窥其藏。甚战!人不易知也。将别,于是为道其深,对于回路赠言之义,而以吾之思效焉。

  盖天生之材,或相千万,要于成器以适世用而已。材之小者,视尤小者则优矣。苟尤小者,琢之成器。而小者不利于用,则君子取其尤小者焉。材之大者,视尤大者则细矣。苟尤大者不利于用,而大者琢之成器,则君子取其大者焉。天赋大始,人作成物。传曰:“人不天不因,天不人不成。”不极扩充追琢之能,虽有周公之材,终弃而已矣。

  余所友天下贤士,或以德称,或以艺显,类有以自成者。而老筠仙躬绝异之姿,退然深贬,语其德若无可名;学古人之文章,入焉既深,而其外犹若鉏铻而不安其无所成者与?匠石斫方寸之木,斤之削之,不移瞬而成物矣。及乎裁径尺之材以为榱桷,不阅日而成矣。及至伐连抱之梗枏,为天子营总章太室之梁栋,经旬累月而不得成焉。其器俞大,就之前艰。浅者欲以一概律之,难矣。且所号为贤者,谓其绝拘挛之见,旷观于广大之区,而不以尺寸绳人者也。若夫逢世之技,智足以与时物相发,力足以与机势相会,此则众人之所共睹者矣。君子则不然,赴势甚钝,取道甚迂,德不苟成,业不苟名,艰勤错迕,迟久而后进。铢而积,寸而累。既其纯熟,则圣人之徒;其力造焉而无扦格,则亦不失于今名。造之不力,歧出无范,虽有瑰质。终亦无用。

  孟子曰:“五谷不熟,不如荑稗。”诚哉斯言也!筠仙勖哉!去其所谓扞格者,以蕲至于纯熟,则几矣。人亦病不为耳。若夫自揣既熟,而或不达于时轨,是则非余之所敢知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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远佞赋

  稽古皇之立极,实令范之是程。贤汇征而必择,奸旁烛而皆明,虞堲谗言而化洽,周除侧媚而道亨。繄垂箴于孔氏,等去佞于郑声。盖将屏憸人于闲远,而熙上治于穆清。溯往牒之立防,本经邦而不紊。秦诗以媚子成吟,皋谟以孔壬为训。所赖特识旁参,神威独奋。杜厥几微,严其名分。俾国柄非宵小所干,朝纲非弄臣所偾。庶去恶即以优贤,而察言成其好问。胡末叶之陵迟,乃群邪之宽假?伊戾覆乎宋邦,无极倾乎楚社。椒兰怨于《离骚》,萋菲讥于《小雅》。邓氏贡其善柔,息夫雄其侈哆。朝鲜神羊,国多害马。利剑罔请于上方,屈轶莫生于庭下。遂乃蔽英主,排谊臣,贱陵贵,疏间亲。氛占翕舌,巧戒批鳞。蝇樊营营而罔极,虎圈喋喋以前陈。求系援而通宦竖,假钩党以陷搢绅。既交讧于四国,终肆虐于万民。

  且夫佞人之为厉,非特季世之难防。即泰交之方卜,亦比匪之恐伤。是故借闳孺萌于盛汉,许敬宗厕于初唐。抑或朝推耆硕,众仰刚方。蹈中庸于胡广,饰经术于孔光。固希荣之多术,亦变态其何常。故贤君之远之也,识烛于无疆,几沉于未发。指南则先示之型,投北则后严其罚。弃谀士而黜华,进直言而补阙。奖汲黯之忠,崇周昌之讷。盖必穷寄译而屏之,庶以保子孙而贻厥。

  我皇上明烛九垓,恩周八极。久已野靡遗贤,世销群慝。然犹惩贝锦之歌,耀干旌之色。妩媚效于魏徵,吁咈闻于益稷。夫是以励亮直之风,而益懋高深之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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欧阳生文集序

  乾隆之末,桐城姚姬传先生鼐,善为古文辞。慕效其乡先辈方望溪侍郎之所为,而受法于刘君大櫆,及其世父编修君范。三子既通儒硕望,姚先生治其术益精。历城周永年书昌,为之语曰:“天下之文章,其在桐城乎!”由是学者多归向桐城,号“桐城派”。犹前世所称江西诗派者也。

  姚先生晚而主钟山书院讲席。门下著籍老,上元有管同异之、梅曾亮伯言,桐城有方东村植之、姚莹石甫。四人者,称为高第弟子。各以所得,传授徒友,往往不绝。在桐城者,有戴钧衡存庄,事植之久,尤精力过绝人。自以为守其邑先正之法,襢之后进,义无所让世。其不列弟子籍,同时服膺,有新城鲁仕骥挈非、宜兴曼德旅仲论。挈非之甥为陈用光硕士。硕士既师其舅,又亲受业姚先生之门。乡人化之,多好文章。硕士之群从,有陈学受艺叔、陈博广敷,而南丰又有吴嘉宾于序,皆承索非之风,私淑于姚先生。由是江西建昌,有桐城之学。

  仲伦与永福吕璜月沧交友,月沧之乡人有临桂朱椅伯韩、龙启瑞翰臣、马平王锡振定甫,皆步趋吴氏、吕氏,而益求广其术于梅伯言。由是桐城宗派,流衍于广西矣。

  昔者,国藩尝怪姚先生典试湖南,而吾乡出其门者,未闻相从以学文为事。既而得巴陵吴敏树南屏,称述其术,笃好而不厌。而武陵杨彝珍性农、善化孙鼎臣芝房、湘阴郭嵩煮伯深、淑浦舒素伯鲁,亦以姚氏文家正轨,违此则又何求?最后得湘潭欧阳生。生,吾友欧阳兆熊小岑之子,而受法于巴陵吴君、湘阴郭君,亦师事新城二陈。其渐染者多,其志趋嗜好,举天下之美,无以易乎桐城姚氏者也。

  当乾隆中叶,海内魁儒畸土,崇尚鸿博,繁称旁证,考核一字,累数千言不能休。别立帜志,名曰“汉学”。深摈有宋诸子义理之说,以为不足复存,其为文尤芜杂寡要。姚先生独排众议,以为义理、考据、词章,三者不可偏废。必义理为质,而后文有所附,考据有所归。一编之内,惟此尤兢兢。当时孤立无助,传之五六十年。近世学子,稍稍诵其文,承用其说。道之废兴,亦各有时,其命也欤哉!

  自洪杨倡乱,东南荼毒。钟山石城,昔时姚先生撰杖都讲之所,今为犬羊窟宅,深固而不可拔。桐城沦为异域,既克而复失。戴钧衡全家殉难,身亦欧血死矣!余来建昌,问新城、南丰,兵燹之馀,百物荡尽,田荒不治,蓬蒿没人。一二文土转徙无所。两广西用兵几载,群盗犹汹汹,骤不可爬梳。龙君翰臣又物故。独吾乡少安,二三君子尚得优游文学,曲折以求合桐城之辙。而舒涛前卒,欧阳生亦以瘵死。老者牵于人事,或遭乱不得竟其学;少者或中道夭殂。四方多故,求如姚先生之聪明早达,太平寿考,从容以跻于古之作者,卒不可得。然则业之成否又得谓之非命也耶?

  欧阳生名勋,字子和,殁于咸丰五年三月,年二十有几。其文若诗,清缜喜往复,亦时有乱离之概。庄周云:“逃空虚者,闻人足音跫然而喜。”而况昆弟亲戚之謦欬其例者乎?余不之不闻桐城诸老之謦欬也久矣!现生之为,则岂直足音而已!故为之序,以塞小岑之悲,亦以见文章与世变相因,俾后之人得以考览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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闭门百虑丛忧煎,出门葛蔓相纠缠。苦被尘埃缚欲死,脱身来此亲僧毡。

老松大槐遮四径,日月为我生光妍。道人龙钟五十七,黝深碧眼珍珠圆。

烹茶煮饼时劝我,亦有山果堆初筵。橐驼对座不相管,两家各有无言禅。

皋夔稷契非吾事,休囚饥饱付皇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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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学石鼓歌

韩公不鸣老坡谢,世间神物霾寒灰。我来北雍抚石鼓,坐卧其下三徘徊。

周宣秉旄奠八柱,岐阳大狩鞭风雷。四山罝罦币天布,群后冠带如云来。

东征北伐荡膻秽,方召??何雄哉!铭功镌石告无极,欲镇后土康八垓。

自从七国战龙虎,荒荒王迹沦蒿莱。嬴颠刘蹶六代沸,把酒但劝长星杯。

陈仓流落一千载,霜饕日剥空黄埃。国子先生老好事,欲比郜鼎珍琼瑰。

东都相公守右辅,始舁泮沼剜苍苔。五季蜩螗颇星散,司马刺史初重恢。

是时十鼓嗟失一,抛弃不辨何山隈。博搜民间得异臼,秦关复赎连城回。

宣和天子向儒雅,太清书画千云堆。诏移此石归汴水,圜桥观听何轰豗。

行填字钩发光怪,照耀艮岳金碧开。岂知六龙卒北狩,法物曾不禳凶灾。

高车大牛辇万货,填坑咽谷惊三才。是鼓苍黄亦北徒,重器始此蟠燕台。

道园诗翁主太学,兴举百废扶倾颓。中门两枨与位置,华楹大栋增崔嵬。

承以砖坛护以槛,清阴四幂连疏槐。迩来春秋阅五百,光气夜夜腾斗魁。

圣清文明迈巢燧,搜抉书契穷根荄。从臣技能半史籀,别作新鼓相追陪。

小儒昏钝无所识,得从棫朴备条枚。细思物理穷显晦,茫茫人事不可推。

作歌聊继二公后,不羞驽蹇随龙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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忆与美人别,赠我青琅函。受之不敢发,焚香始开缄。

讽诵意弥远,期我濂洛间。道远恐莫致,庶几终不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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